江西·她们·人佳·诗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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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西80后女性诗歌选粹
周簌,女,80后。作品散见《诗刊》《诗潮》《星星》《解放军文艺》《扬子江》《作家》《作品》《山东文学》等。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等。著有诗集《攀爬的光》。中国作协会员。居赣州。
周簌
◎悲欣录
我爱的是那个黄昏里的路人
他从琥珀色的地平线经过我的黑夜
他是我长夜倾落寂静的一部分
夜晚如此黑暗,而他思想的灯盏亮着
我日夜垂读,仍不足够
他取走他在世间的积蓄
和所有未实现的野心
不曾有人奉以忠告:感觉是一瞬间的
我们重蹈的不过是现实的幻境
◎时间无有深情
已是秋天,还有蝉鸣涌出树梢
有一搭没一搭地,声嘶力竭
经过栾树缤纷巨大的树冠
听见时间,在激荡的花荚间战栗
白云跳上稠密的枝桠。
颈椎一阵咔嚓响
我保持平静的热望,迷糊,浑噩
甚至严重的焦虑
我不信赖时间有深情
花荚被风吹落在地,云朵遁隐踪迹
留下的,只有冷却的心
◎合欢
这潮热的午后,一阵风把她的帽子
摘走了,另一阵风拖着天空湿重
的毡布缓行,拖不动了就回到空旷的草地上
卷着草尖上余烬,旋转,砰然落地
她俏皮的齐耳短发,在微雨中飞扬
粉刺鼻头渗出细小的汗珠
她的青春,穿过闪闪发光的粉合欢树冠
目眩于一树合欢安静的赞美
在雨丝欢愉的泡沫中
在扇形花序的浪声里
夏季的粉合欢少女,她的影子是每一个
曾经的我的瞬间,她的美
将得到多少人的珍视。假以时日
将有一个,怀着蔚蓝色大海的男人
把她从我的手中掠走
◎喇叭花
在南山村,喇叭花潦草地从野地
一直攀附到矮灌木上,拖曳着
阔大的蓝紫色裙摆。
漏斗一样的耳朵
聆听风中的扭臀舞
蔓藤奇妙穿插的针脚
像一幅大自然的礼物,这情景
让我想起曾经我的一位邻居,也是九月
他家后院的喇叭花,安静地开着
那停靠岸边的一片蓝紫色的波澜
轻轻地擦过生活的边缘
这令我羡慕不已,有一次他经过窗前
那年我16岁,正在半开的窗前换下胸衣
不远处一件蓝紫色的衬衣
搭在竹篱排上,滴着水
◎时间交出账簿
若是闻过她身上的中药香
会甘愿从暮晚坐到天黑
她衣着简朴
从山包上的小村庄下来
摊开紫色碎花衬裙
坐在一块扁平的崖石上
从玻璃皿器里,颤抖的花朵
被抹去颜色。一阵旧风勒紧我们
很快石头向她的柔软投降
我们不说话,就这样坐着
等时间交出账簿
灯火在我们背后闪烁
◎黄昏
那满江碎银不换取什么
就让它漾在江面,散发着虚拟的铜臭
我的一点儿悲伤
挥霍在飞蓬草白色的丝絮里
常青藤缠绕着腐木,迎面来的女人
混合着香水和汗液的气味
那样傲慢地经过我
夏天让喑蝉和草木都有蓬勃的情欲
在海棠树下。怀孕。结实。青涩
几只鸟的暗影,低低擦过移动的天空
程小雨,女,80后,陶瓷艺术撰稿人,兼事诗歌与随笔写作。居景德镇。
程小雨
◎雨中的房子
几乎同一时刻
我们的房子披挂着去年的雨水
潮湿的眼睛铺满墙面
它们飘悠,向窗内凝望
或许看到古老时钟
移动了一次那笨拙的金属针脚
蛛网一般磨蹭着未来的时辰
但我们忙于张贴褐色壁纸
它将取代久留的屋漏痕
与游动在书格间的嘴唇靠在一起
褐色的嘴巴,沉默的分泌物
总是伴随我们度过这雨季的注视
那么漫长,如同在冬夜
炉火闪烁着熨贴一片片雪花
我们依靠温酒和布衣,接近那白日
接近那寂静之河所迎向的一个永昼之夜
◎改造
层层叠叠的人影消失又重现
一块老厂房,它的墙垣漆黑
光从高悬的窗中照进一片幽森
这时间的裂口,接受我们的阅览
一定依然有什么尚存的,过去,
附着于陈旧之上的证词,说出历史
说出人与物的气息在此隐秘地交换
如同这机器上的钻孔余留一种眼神
一条新的河流将要灌入,后来者,
重构它身体的零件,井然的日历
我们翘首以待,在于颓败的命运,
为人所用,重新有了一次激活
我们自身的泥泞呢?漫长的雨夜
逐渐淹没视力,骄傲和愤懑的神经
都退下吧,除了辨认整体的轮廓
一个人的晚年,只需要一次审判
◎流动的盛宴
悬铃木的叶子所剩无几
在风中,它们各自脱离了一种
群居生活,风使之更鲜明地颤抖
仿佛沉默的气流只围绕那树的轮廓
等待一双眼睛看见格外的寂静
我相信悬铃木也看见一个赶路的人
她在褐色大衣中移动,裹紧着身体
走入人潮,道路渐变为一条柔软的缎带
那么多的事物开始往后挪移,飞驰的汽车,
咖啡吧,小旅馆,以及叶子本身
一幅错杂的奇异的背景暗示一个时代
一场流动的盛宴,跟随那大衣穿过风声
这不是一个幻想症者的行踪,在冬季街头
悬铃木与风为证,神色领悟着类似的神色
劈开一个独立时代,一个空间
在她的内部,在叶子的离群索居之时
在风声游走于两者互为迷人的默契间歇
褐色大衣移动,知性,庄重,创造另一种秩序。
◎冬夜,神秘的到访
在冬夜,你幻听
大地的钢琴声隔着一层薄膜
那是风的嘴唇紧贴窗户
拍打,冷空气任意地南下
我们任意地承受一种寒意的到访
而棉绒围巾缠绕你的脖颈
灯下疾读某本书的最后一个章节
仿佛世事与我们无涉
与我们相隔一万光年的记忆
在坚硬的石灰岩,与风雪冰冻层
那些正在发生的也已自觉进入铭刻
正如风中摇晃的事物与此刻你
的屏息,节拍间的粘合
汇聚一种交叉和不对等,汇聚
一个流散四溢的画面
或许在书中,你读到了这一切
那沉淀下来的必有从插肩中
捕捉的东西,不为我们可见
却镶嵌在我们所信奉的神秘的居所
那里,一条河流串连起翻动的纸页
冬夜的雾花~以及街市隐约人声
而故时今刻皆为如此碎片,碎片中
又存有我们怎样牢不可破的经验?
◎旅途
列车不曾将我们带向更远处
尽管其他的人
会看到它穿越广袤的平原
树与山川像拉开巨幅幕布一般迎接它
他们,会跟随一起进入大地的心脏
而我们只是在短暂的两点移动
不舍得去看这中间的景致
车窗外流逝的一切似乎会蒙蔽双眼
而沉默中度过旅途,却让我们
感到时间无止境地绵延
像极了在车上窃听其他人的故事
以为感到了不同人的神秘
呃,上帝创造了如此之多的面孔
以及他们身上顽固的携带的气味
这样,车窗外永远没有什么异样
只是它在秋天尤其显得肃穆
像一片我茫然不能窥视什么的空白
隔着一层玻璃的事物却能真正吞噬我
◎石头森林
车驶过广阔的旧城废墟时
你谈及我们将在此终老
仿佛错乱的石头正在灰尘中
重新集结,这是一个世纪的雕像
而白鸽将饮过时间之河回到这里?
它伫立在它的漆黑之眼中,或许
看到过去的我们驰行于秋日的落叶林
那么遥远,在路的尽头缩成一个句点
白鸽在我脑中磨砺,像一簇温火
熬制我们陷入晚年的面影,这时
它镶嵌进那废墟所留下的古迹中
等待百年之后再一次醒来,在我的唇上
它同样地说出一种渴望,在秋日
在寂静的火燃烧那记忆的断片之时
它说,你们走过的和世界一样古老
你们,已经穿过了那石头含住的森林
◎自治者的青春
车流的轰鸣声,卷过空气,
它形成的巨大波涛,时远时近。
一个自治者,她所拥有的单调节奏,
成为她自身的沙漏,钟摆,仅以
机械的形象,存于那反复的辙印中。
她绝口不谈青春,一次也不,
这被泼墨的个人历史的版图,
有什么激流可言呢?晦暗之中,
擦过她耳边的事物的声速,
越来越慢,像沉在下游口的石头。
必须有的一次远行,她停下了,
却以一种越过时间的成熟,打量,
打量那些凝固于她眼光中的日常。
一个孤独病人的味蕾,试图伸进,
每一个不曾发光的细节里来回舔舐。
正如此刻,她思绪的舢板被浪掀动
夜幕悄然降临,它所覆盖的一切,
在寂静中必有清醒夜行的形式。
她的眼睛,专注,总在远处闪烁,
而所有蜡烛摆动的影子都将汇集于此。
鱼小玄,女,80后,江西人。专栏作家,影视编剧,艺术策展人。作品散见于《人民文学》《诗刊》《诗选刊》《作品》《散文诗》《儿童文学》《少年文艺》等及选本,在多家报刊开设专栏,作品入选多种年度最佳选本,主编过多本畅销图书。多有获奖。居广东。
鱼小玄
◎弄堂口
细工笔,浅描。它支起冰凉的城市,骨节轻脆
老虎天窗之下,青葱被黄金分割,滚粥于是生动了半许
就这么老得掉泪。梳不拢的发,床前明月光
用猫步思考,自以为是。今日的鸽哨高出两节音
无人附和。门洞中的茉莉,筛不尽浊浊的人言
还好,你犹存我酸涩的笔记,任它花信二十四番
晚春,弄堂口,人影茕茕。唱腔甜糯,衣袂羞色
2007.11.23
◎守夜人
月上山梁,狗吠,子时开始下霜
表姊的蓝印花布,据说是十年前的陪嫁
井水泛凉,她搓洗
搓洗,手指呈象牙色
夜是冷却的黄柴年糕,孔隙粗大
别了木槿花,别了
迟钝的视觉
趁秋凉,或者小寒,晒干床单的新鲜折痕
“你肯定听腻了每夜的敲梆,”
“是的,它有渴欲的模样。”
2008.1.23
◎苜蓿镇
旧历翻过来,大署将至
镇子不大,紫花苜蓿席卷过西街
店家嘀咕不停,“我的女儿,苜蓿丛里的
小女儿。怎么不回家了”
宽裙子的姑娘,跑得飞快。草蜢
低低地飞翔。
她眯起眼睛,松开发髻
苜蓿花丰润的身体,一天天耀眼起来
而她,至始至终找不到
面目苍苍的镇子了
2008.6.3
◎一场蜜事
蜜蜂先生每次都不提前敲门
就直接破窗而入,把她从梦中叮醒。
夏初的栀子才被雨水冲散了花瘾,
接踵而至的蔷薇似乎甜香更浓。
她无路可退,昨夜点灯的萤火虫丫头
清晨打哈欠拾来的露水,是她不愿脱去的
新珠子项链。不愿脱去的还有被银河水打湿
今早尚未拧干也尚未束紧的胸衣。
那就这样吧,别又撕坏了新缝的藕荷色纱裙。
那就这样吧,肚子饿了就再收下又一桶蜜。
2020.9.2
◎一段情
清泪好似下小雨,情节却也动人。
那年,折桃花在手,穿小弄,见凝眸
没来由生出一段情。对白声声浓。
登绣楼而远望,只道寒山无数
弱腕书生,不胜酒力。
“横塘路,临水步。郎西来,妾东去。
认取辛夷花,莫过杨梅树。”
◎皎月
摇桨的人尚未归来,湖水拍着月亮。
月亮扑通一下子落在了,清雾编织的渔网上。
那渔网又阔又大,盈白的珠蚌还在孕着明夜的
将掺入碎碎星子的夜色阑珊。
月亮继续落,落在桐花的枝桠上。
桐花才开了一半,闭着眼睛只是不说话
为什么不说话,为什么却淡淡绯色上了脸颊。
月亮也不说话,有人打湿了衣裳,
有人还在湖中撒网。水声里是她的南方山乡
山乡中走过一轮月亮,她在月下给他
回信中写,还是,不能忘记他。
◎小故事
琢玉的工匠,今已皱纹满额。他熟谙十二月令,种下半打蜀葵
酒幌上书字有仨:女儿红。他唯一的姑娘,整日挑红描绿,待嫁
玉菩萨脚踩酒坛,酒气飞升。蜀葵产子,净重三斤
夜晚,他敲击每块璞玉:“你们啊,是我的性命,我的神。”
他想起玉貌花颜的亡妻,她二十四岁那年,就迅速枯萎
隔壁酒馆的小老板,专营女儿红,好品质人人夸赞
他的姑娘,要踏入酒馆的门。玉坠玉佩玉镯奉命陪嫁
从此他很安详,从此他坟头的蒿草不再疯长
◎晚夏
深山无客到,碎花衣裳的锦鸡始终没邀约到
浣不完纱的春莺。唤醒了又一轮风月后,
它终于决意自己提脚下山去。
路过一条老葡萄藤自顾自酿着酒。
路过一丛凤仙花一下子就羞红了俏脸。
路过一片木槿忙不迭捂住那场忽然的花事。
路过一轮月娘心里似乎搬进了什么人。
路过一群流萤提灯笼又巡了几遍山。
路过一只蚱蜢很是爱唱旧年的歌。
路过一尊佛陀在林间无声敲打木鱼。
路过一位书生扔笔作舟划去了白云深处。
路过一株柿树盼来盼去不过是一场冷清秋。
山下依旧是迟迟未走的夏天。它赶紧抖落
满身花影绰绰,正打算啄走人间那些红尘梦,
一对彩衣鸳鸯,抢在它前头先叙起了爱意深浓。
◎辛夷坞
山涧寂寂无人,少年初长成的采药郎此时迷了方向
药锄拿不起放不下。都说花神娘娘会挑时辰下凡,也不知
是什么模样,胭脂是浓是淡,可有细细的眉弯。
怎眼前一片春光,那是谁挂在枝头的浅粉色
轻纱霓裳。有些事经不起思量,最好是当机立断
云深不知处是为了哪般,红尘不过就在山脚下。
这位无心采药的小哥儿,我有一枝春欲放,就钗在
发髻上,此药可治世上千万惆怅。你过来替我梳梳长发
脚步莫要乱,手势莫要慌,不会把你怎么样。
这位面有羞色的小姐儿,谁说我怕,你发髻上的花钗
可真好看。只是我若取下你还怎么绾起长发。只是我若以后
病入膏肓,自己医不好自己你说那又怎么办。
范丹花,女,80后。作品散见《诗选刊》《诗歌月刊》《山东文学》《红豆》《青年文学家》等及选本。江西省作协会员。居南昌。
范丹花
◎偏偏你是我,无法深看的光
认识一个人的过程是缓慢的,
我无法再向你,轻声细说。
我想象,
你说喜欢我时,用了很多曲折的方式,
我没有去听,是因为——
树枝摇曳,一群鸟儿从林中飞起,
很多声音的回响都随梧桐树叶翩翩落下。
在我的雨季里,你总是无声的,
像微风,
从不喧嚣的把爱一点一点收藏。
时空,
如果能够折叠
就回到旧时,光璨的点上,
那一定会是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,
草长莺飞
你从人群中发现我时,
刚好,我也发现了你。
◎雨水
说到春天的潮湿,你总是
欲言又止。像
河流涨满,水漫到路旁。
而人间正经历的,花期
或苍桑,让
一些植物的骨头变硬。
你把耳朵贴近,呃,那一刻
是什么,穿透了玻璃?
经过窗口的雨声
还是很小,让人以为
那只是花朵低低地哭泣。
◎惊蛰
又开始下雨,
河岸两边的树,有些绿了,
成群飞来的鸟雀
又成群飞走。
我惊叹于河流的光泽:刚刚
晕开了灰蒙蒙的血色。
一座城的表面
还是空荡荡,像是被风压平了
凸起的幻觉,甚至恍惚,
春之神已经死去
但一声惊雷后她又随雨水
重返到人间。
◎春分
这一天,万物均衡。
那些赐予与覆盖我的花儿
都有了对称的排列。
从赤道垂直落下的光
在南北半球留下了
相同的隐喻。
人们终于发现
黑夜和白昼一样长,一样
不费吹灰之力就突破了
天空蓝色的盖口。
越过那些光年,我们
互相指认了? 黑暗之美
并领走了同一片星辰。
◎谷雨
我想象的盛开:风,
白色陶罐,从花圃采集的露水。
我们一起掩埋吧!春天
会为它们立碑,星辰和祷词
同时闪了闪,又枯萎了。
良久,还在下雨,蜜蜂
还在飞,把花瓣也抱走了。
其实,什么也不必说,
雨声空空的,就很美。
◎春天的试剂
风声很大,越过
一个人的边境,与你
重逢在潮汐之外,
那里埋葬了
逝者。
那里有春天的流沙,向着
地心迁徙,
谁也无法
测出,一片土地的伤痛,
———谁也不能真正离开。
一个人
在深夜画下岛屿,
又在清晨,轻轻拭去。
肖春香,女,80后;作品散见《扬子江》《诗潮》《诗歌月刊》《诗选刊》《绿风》《诗林》《星火》《延河》等及选本,多有获奖。江西省作协会员。居新余。
肖春香
◎用一池莲花,向你万箭齐发
一尾鱼,要以怎样的形态
去渴望一片云?它在我无法企及的
另一个世界,有着最柔软的内心
和看遍世界的淡定从容
它每一次路过,我冰冷的身体
都翻出最滚烫的浪花
而一池清水,是我的天地
也是我的结界。
我一片片撕下自己的鳞片
化身满塘莲叶。一池莲花
都是我的爱,向你万箭齐发
◎枯玫瑰
桌上的玫瑰开始打皱
身体枯黄而低垂
注入再多的营养液
也唤不回,她当初的风生水起
我用一张凉薄的纸,一层层
包裹她即将散落尘世的花瓣
不要笑我的徒劳,我只是
想让她知道,哪怕活在一个
伤寒的春天,这一生
我们也都被善待过,珍藏过
◎剥核桃
她就在我眼前,弓着身子
剥核桃。剥着剥着,就把自己
剥成了一颗核桃
我们看似坚硬的外壳
被生活轻轻一挤,日子
就碎得七零八落
而一颗心呢!
在千沟万壑里,说着迷茫
日头渐西,她的身子越弯了
仿佛与核桃交换了肉身
而我,是另一颗核桃
窝在一段褐色的时光里
◎与一团乌云对峙
我坐在窗前,与一团乌云
对峙。看它翻滚,纠结
做一头狮子的梦。
然后像狮子一样怒吼
把一身烟尘鞭笞,再倾泻而出
无边大地,都是它的出口。
而我,依然疑云密布
心中困兽,也只有胸前
拳头大的窗户,低低地
叩响一声
◎雨后
四月的人间跟草木一样
有花开后难掩的跃跃欲试
每一根绒毛都染上一层太阳的黄
昨夜的那场雨,似乎没有下过
有人在路上随手攀折花枝
有人在医院等待报告单
谁都不知风雨过后
折的,是自己的哪片花瓣
我蹲下身
捧起那些泥土上的枯叶和断枝
像捧起,昨夜颤抖的自己
◎氧气
我永远不知道,自己对你的渴望
有多深,就像所有草木算不清
对泥土的深情。停下来
想捕捉你的身影,你却早已
入侵我的五脏六腑,渗透骨髓
却悄无声息
在你面前,我比脚下的苇草
更显卑微。我与它们交换呼吸
却不知拿什么与你交换
这一生的滋养,与跟随
◎一只苹果,下落不明
到底有多疼痛?一朵花,要告别一个
肆无忌惮的春天,要一片一片卸下
春风给予的透明花瓣,把自己蜷缩成
一个看似坚强的小果子。我也曾这般
忐忑地褪去自己的花瓣,把成长的酸涩
包裹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……
哦,说到我的青春,我翻开的纪念册
居然一片空白,像一只青苹果
下落不明……我的体内
终于没有花了,我曾拼命按住的闪电
也一并,下落不明
◎大雨将至
依然是那片云,有纸张的白
和轻,依然是,借着春风
从桃林穿过的那朵,又悄悄潜回
谁的书页。
依然是那个名字,在纸上越积越多
一片云,便凝重起来
有雨水藏在心底,有闪电即将点燃
有一场爱,要掀开云朵
倾盆而出
胡妮妮,女,80后,居南昌。
胡妮妮
◎等
习惯了
站在窗边望着远方
好像过往的车辆
承载着我的希望
习惯了
点亮一盏橘黄的灯
或许这一束暖光
驱赶了我的孤单
当别人问起你
我也只是
点一盏灯
在漫漫长夜里
◎云知道
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坠落
它从高空中划过
在这平凡的世界里
寻找属于自己的坐标
那一瞬的降落
足以让它粉身碎骨
如果雨会说
渗入泥土是它的归途
拿什么来答谢它
这一场看似寻常的到访
如果云知道
是它温润了尘世的浮躁
◎卖鱼的妇人
她朝着过往的人招手
祈盼路人把筐里的鱼带走
她总是
在等待中微笑
偶有几次
也曾与旁人生起争执
只为了
占据那所谓的好位置。
刚过半百的她
任由皱纹侵袭她的脸庞
那一缕缕头发
早已灰白
她只是个卖鱼的妇人
却将半生的苦楚吞下
在她青年时失去二子的那一刻。
她不仅仅是个卖鱼的妇人
她还有半生要与命运抗衡
那每一分所得
被紧紧的揣在怀里
好像这样能攥紧幼子的命
已是中年
她还要用她的半生来交换
◎浓愁淡抹
寂夜里
夏虫与谁互诉衷肠
白炽灯下
你一人怎把心事写下
浓黑的墨汁
浸洒在薄纸上
凌乱的笔画
似是对浆纸的责罚
终究是无力的勾画
把浓墨薄纸撤下
去月光下
与夏虫对话
◎少时模样
再从三十三岁回头
去到模糊的记忆里寻找
羊角辫儿的丫头
她少时的模样
在过膝的门槛上坐着
抠弄着早已啃秃的指甲
再把篱门当秋千
悬落在离地半米的“远方”
百米外的田地是游乐场
用一朵朵紫云英串成的项链
挂在了黑黑的脖颈上
妆点成大人的模样
◎寻
在城市里张贴寻人启事
可否寻到你的踪迹
是在潮热的南方小镇
或是千里之遥的北国村庄
骄阳炙烤着大地
汗涔涔的姑娘攥着书信
留白的地址
不知该往何处投递
这一纸书信
能否跟随风的脚步
向每一座城市与村落打听
◎致你
已是子夜
睡意又一次迷路
许是误闯入你的梦境里
几平米大小的屋子
囚禁了我的躯体
万丝千缕的思绪
却出走了二十一公里
空无一人的街巷
知了站在树上呐喊
也没能把你唤回
◎地铁上的微感观
谁愿在这尘世中默默等待
按部就班地
冰冷的躯体
像行走的山脉
在城市的腹部里潜行
载着他人的酸楚与甜蜜
谁愿在这俗世中时刻陪伴
或长或短的日子
狭长的身体里
容纳着拥有温度的躯体
和诉不完的心事
匆匆的过客
用渐湿的过往填满她的身体
半生的艰辛
塞进了她的胸腔里
缩成一团的人
蜷在角落里
把满心的爱意锁于眉心
留在了贴近她心脏的位置
吴素贞,女,80后。作品散见《诗刊》《十月》《扬子江》《星星》《山花》等及选本。著有诗集《未完的旅途》《见蝴蝶》《养一只虎》《吴素贞的诗》;多有获奖。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,中国作协会员。居金溪。
吴素贞
◎忆江南
简单
到一根线条
尤如你的胸膛
紧贴着我指尖,呼啸奔腾的
起伏……没有摁住的
才叫生
像你解开我
衬衣的第二枚纽扣
你唤它:春风
◎我还没有遇到狼一样的男人
激情在身体的房间里酣睡
欲望在身体的冬天冬眠
我还没有遇到一个像狼一样的男人
我还没有被撕碎,不懂对抗的力量
我还没有掉进深渊,不懂黑的意义
我还没有在爱里死过一回,不懂生是活祭
狼一样的男人,目光里有陨石之光
身体里有海浪的澎湃
静默如岛屿,消失如闪电
像隔世的仇人一样爱人
像今生的爱人一样分离
我有难于狂澜的兽性
遇他之前,死亡也无可奈何
◎永恒
我从未如此悲伤。星星云集
像地面的石头一样多,我猜不透
上帝独有的安排。让一颗流星停止
我渴望这样的停止,但我无法改变命运
光落下的时候,每个人头顶都有萤火虫
光消散的时候,每个人身上都沾满尘土
◎完美
试穿美体衣的时候,我裸站着
美容师用卷尺测量我的三围
她的眼光散漫
似乎早已看透了女人的一生
“尤其是胸……”
她刚出口的时候,我立刻像个
做错事的孩子,一脸通红
它们小小地,无辜地垂着头
我感到羞愧
那些数字如试卷得分
不及格来自于我日常的不努力
没有在哺乳以后爱惜它们
没有在细节里关注它们
没有拿出时间去护理它们
美容师弯腰时,加了一句
“没有让男人好好呵护它们……”
哦,她说出了真相,而我
只能在真相里制造一团团烟雾
只能从真相中抽出身来
告诉她:“时间
一直是棵长在冬天的树。”
◎我的情人
是我带给世界最明亮的部分
我发光,惟有他见过我吞下月亮
把生活里的悲苦忍成珍珠
惟有他视我为贝,将我爱成软体
灰烬里的爱,我们也要做完
是我带给世界最无知的部分
惟有他,把撞击凝成一团幽火
孤绝与人世,我才一次次看到虚无
是我带给世界喜泣的缘由
惟有他可以朝我举枪
交给他全部,是为了确证爱的绝境
交给他绝境,是为了爱的微不足道
◎ 午夜:釆花记
这是我一个人的夜
我有神殿,广袤的黑,和一株玉兰
我折兰入手,有朝圣和远方
我喜欢此刻左手右手冒汗,小腹发热
单枝入怀,双枝任性
我一个人沐雨,摆下临行宴
对她们狂语
“良人在东,又谓特洛伊……”
◎爱过
我爱过一位画师,他喜欢
把我的平胸画成丰乳
我爱过一位作家,动情的时候
他喜欢形容:
爱你若菩萨低眉
我爱过一位股票分析师
他豹子的嗅觉
勾出我猛虎细嗅的文艺
他知道明天的心电图,会在
风暴来袭前消失无踪
现在,只有我可爱的老爹
还迟缓地爱我的明天
他的一生很慢,所用的都是进行时
比如为我房子按揭,保险的
受益人,存折密码……
他对我动用了人生全部的词典
却未曾翻出:爱过
◎见蝴蝶
风太美了
我想我该像只绵软无骨的蝶
穿上花裙
高佻的身姿尽情炫耀街头
风还可以高些
比高跟鞋的鞋跟高
比小腿高
比大腿高
哦,停!
止于最眼尖的部位
扭摆得确实有些飘
你说我妖媚一身
我说你吃不到葡萄
就说葡萄酸
林珊,女,80后,作品散见报刊及选本,出版诗集《好久不见》《小悲欢》。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,曾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、人民文学新浪潮诗会。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、江西年度诗人奖等,中国作协会员。居赣州。
林珊
◎山行
一场大雨,带来梦幻般的布景
我在雨中去谷底,见一个想见的人
数不清的石阶,并没有阻挡我的去路
松针落下来,沿途的雨声漫过来
我想见的那个人,一直站在一帧山水间
他清秀,儒雅,有陡峭的双肩
他偏爱一袭亚麻长衫
他时常在暮色里,写下动人的诗篇
我必须要在天黑前
赶到他的身边
◎看湖
我流连忘返的湖泊,并不是我的
千百年前,那些曾在湖边漫步的人
一定也会有我这般,深沉的眷恋
这里的一草一木,一沙一石
都比我年迈,都比我丰盈
天色慢慢暗下来
湖水映照出山峦的轮廓
我在湖水中看到了我——
那辽阔的喜悦,那荡漾的幸福
我担心夜晚来得太快
我担心黎明降临太迟
◎断 章
即使我在深山里热爱过整个春天
满世界的雨,仍是孤独的易碎的
那一年在北方看到的雪
在电影里看到的离散
让回忆布满荆棘
让今生恍若隔世?
2020.04
◎最好的秋天
一个人,究竟能够拥有多少个秋天
多少片树林,多少枚落叶
又有多少列火车,穿过树林
穿过落叶。从远方
驶入你的山岗,你的湖泊
你的旷野
我们永远也无法预知
每一个秋天,将会给我们
带来些什么。时光又隐匿了
多少悲喜
站台又目睹过多少别离
我希望你将来为我描述的
永远是
这样一个暮晚——
我们听到绵长的汽笛声
由远及近。之后,是万籁俱寂
是我们的脚边
只有风吹落叶的声音
◎看雪
还是想去看雪
去一个只有陌生人的城市
去一个草木葳蕤的地方
我愿意在雪中
走上一天一夜
我愿意在雪中
遗忘那些悲伤的过往
我愿意在雪中
抱住一个满头白雪的人
喊他:亲爱的,亲爱的……
◎旷野
每天都有落日从大地上走失
每天都有草木在废墟里荒芜
他们看见小路在黄昏越陷越深
他们看见牵牛花攀满篱笆
我已疲惫。当秋风在旋转
当枯叶在分离,当我的亲人们
又一次,在旷野里安息
◎2月27日,生日之诗
是春风送来那些祝福
那些美的,暖的,蓬勃的
灿烂的
是时间让我感受到距离
那被云朵覆盖过的一千多公里
漫无尽头的鸣笛,一别两宽的流逝
当我离开故土和丘陵
来到遥远的成都
我想起你,那些完满和破碎
那些树林和苇丛
那些被神明垂怜过的夜晚和黄昏
那些无可挽回的拥抱,争吵
和奔逃
这些年来,有人爱过我逝去的
韶华,微醺的酒窝
有人爱过我寒夜里的啜泣
眼眸里的悲喜
如今,再没有人要求我什么
我曾反复听一首老歌,到心碎
我曾是诗歌的信徒,抱紧鲜花和
荆棘
我曾得到过爱,又失去了他
如今我仍然惊惶,沉默,孤独
如今我走在青草陌陌的路上
我看到人群散尽
我听到一面湖水的叹息?
2020.02
编辑:赵卫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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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歌杂志